香港回归，民意在那里？
李家惠
七月一日凌晨英国米字旗徐徐下降，凄风冷雨中，末代港督彭定康与查理斯
王子乘坐的英国皇家游艇不列颠尼亚号缓缓离岸，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这时中国解
放军驻港部队正以极高姿态，从海陆空三路进驻（占领？）香港，一长列阴沉的装
甲车出现在九龙最繁华的弥敦道上，使人联想起北京六四夜的长安大街。
一夜变天，香港从英国殖民地变成中国一特别行政区，身处巨变的港人之反
应和感受大概比人类历史上任何一次改朝换代的当事者更为复杂和矛盾。
极其声色之娱的大庆典，多数港人的冷漠和平淡，及少数民主派人士的抗议
示威，这些相互矛盾的回应交织成一光怪陆离的画面，使云集香港见证二十世纪人
类最後一大历史事件的全球八千记者，很难捉摸把握香港市民真实的感受，而只能
按照自己所能获得的信息和各自主观的理解得出不同的结论。
确实，从浮於表象的视听层面来看，港人似乎是快快乐乐地重作中国人，一
场又一场中国味浓得化不开的超大型迎回归歌舞表演，将夜色中的维多利港变成白
昼的空前灿烂的烟花庆祝，花车巡游，满街飘扬的红色五星旗和紫荆花旗、商铺门
前迎回归的宣传招贴，大大小小社团热腾腾的回归酒宴，报纸不分左中右对回归作
意见一面倒的夸张报道……一时之间，“回归祖国”，“重作中国人”成为香港言
论的政治正确，香港真正的民意被完全淹没在权势者炒作起来的主旋律舆论中了。
以至来自东欧的记者相当困惑地问道：我们挣扎着从共产党统治中走出来，为什么
香港人却自愿走进共产党的怀抱。？
中国人的价值排位，从未把国家、民族排在个人的幸福之上，这一次“民族
大义”充分发挥了言论指导作用，即或你心里不愿意回归，你敢说出来吗？在回归
仪式新闻中心，有位台湾记者对某些传媒丧失中立表示质疑，当场即有一位新华社
记者反驳她说，“你还是中国人吗？”台湾记者竟然无言以答。
唯有民意调查，因调查者个人的面目和身份完全被抽象掉，所谓民意才真正
接近它原始的形态，不论怎样，它至少比大锣大鼓的虚张声势更真实。
香港大学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七月一日作的调查发现，接近百分之六十港人对
回归感觉平淡。喜悦欢乐应该是有传染性的，但百分之六十的港人竟然在空前规模
的回归喜庆中表现麻木，其含意可视意味深长。有专栏作家说，声称平淡者，实际
内心的感受可能是疑惧、忧虑、无奈，甚至反感。
在回归前夕，港大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作的另一项民意调查发现，七成港人满
意英国统治。香港《明报》在此期间作的类似民意调查发现，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港人又有选择权，则百分之六十五点三的港人会选择由英国继续统治香港。没意见
的为百分之十八点三，而不会选择英国人统治的最低，仅百分之十六点三。
《远东经济评论》七月二日公布的调查说，逾百分之八十的商界被访者认为
，若无英国管治，香港不会有目前的经济成就。而商界一般被视为较中下层市民亲
中（即亲中共）。
另一项民意指数是末代港督彭定康与首任香港特别行政区长官董建华的民意
支持度比较。
自去年十二月董建华成为候任特首以来，彭定康的民意支持度相比董建华始
终居高不下。回归前夕中文大学香港亚太研究所所作的民意调查显示，港人对彭定
康的评价仍高於董建华，而同一调查还显示，有四成香港人会怀念英国人管治的日
子，不会怀念的为百分之二十点六。
上述数字已能准确说明港人在香港易帜之时，在祖国与英国殖民统治者之间
的感情取舍，在这里民族大义是苍白无力的。实际上香港的小市民们也确实在英国
人离去时，依依不舍，真情流露。
六月三十日，彭定康在香港渡过他的最後一日，不论是他出现在金钟太古广
场，与家人告别港督府，还是在英国露天告别仪式上辞职，香港市民都向他表达了
深重的感情，他的离去牵动了无数香港市民的离愁别恨。当他在夜色中黯然离港，
电视机面前的香港观众有不少流下了热泪。一位女观众次日打热线电话给电台说，
当时她哭得泣不成声。一位大学生说，舍不得彭定康，心里很难过。
香港回归後几日，香港专栏作家们也纷纷打破沉默，诉说他们在英国人离去
後的伤感。著名影评人文隽说，这两天大家都好象有一种失恋的感觉。另一位作家
说，英国人离去，香港人好象成了孤儿。
似乎还从来没有一个殖民地宗主国，如此被殖民地的人民所热爱或怀念。虽
然北京一再强调英国向中国发动的鸦片战争的耻辱，但港人记得的只有英国人留下
的好处。香港两家最畅销的杂志《壹周刊》和《东周刊》专门发表社论，为香港的
自由和繁荣特别道声“谢谢你，英国！”另一份杂志《开放》则列举了英国为香港
留下的十大遗产。英国人即或来得不光荣，但他们走得光荣。
本文不想讨论香港的多数市民是否已丧失了中国人的立场，或他们对自己祖
国的排斥及对殖民地宗主国的眷恋在政治上是正确还是不正确。本文只是陈述一个
事实。外国传媒浮光掠影的报导自然未顾及到，而香港传媒或趋炎附势，或囿於自
律，则只作轻描淡写。我想把一个被忽略的重要事实重新呈现出来，予我们作深一
层的思考应是有益的，毕竟任何事件的真相首先都是基於事实，就象中国人爱说“
事实胜於雄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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